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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乡情更怯 徘徊意犹浓:福州漆文化的叙事与随想(一)

2016-12-02 杨凡 福州社科微讯
编者按:他不是画家,但撷取了漆美的画面;他不是高厨,但烹调着漆的味道;他不是作家,但博引着漆旅的文脉。他一直庆幸自己生活在漆的“原乡”,可以不断得到城市文化的启蒙和润泽。
  追随漆艺十年的杨凡先生,把愉美的刹那和感动的心情,一字一句汇成洋洋洒洒万字文《近乡情更怯  徘徊意犹浓——福州漆文化的叙事与随想》,用其十年的沉淀,为读者“拾取关于福州漆的吉光片羽”。
(一)
   2006年的冬季,在西湖漱心斋茶馆的小阁楼上,我用了两个晚上的时间,通读了福州市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福州漆艺的申报文本《福州漆艺录》(汪天亮先生主编),开始对福州传统文化有意识地进行自我普及。恰好在那年的春节长假期间,友人马少辉邀我到福州北峰十四公里处艺术家村的唐明修先生的山村工作室参观。所谓的艺术家村,是依着北峰山谷聚集而居的艺术家群落,有诗人、有漆艺家、有文物鉴赏家,还有一个特殊的人物,名字唤做施舟人。他是荷兰的汉学家、福州大学的外聘教授,对中华文化特别是道教文化有颇为精深的研究。唐明修先生在此隐居已有十年,他的工作和起居的房屋所用的材料是用城里大拆迁旧房子的砖头和物料一车一车运到北峰建起来的。正如唐明修先生所说的:“1994年,我在福州北峰海拔360多米的地方建了一个工作室,无意中发现在我居住的四周有若干棵漆树,这令我欣喜若狂,也使我深信了我和漆的缘分……”。
  此时大家围坐在地板上,由唐明修先生煮茶,大家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谈论起福州的文化、日本的茶道,还有漆的艺术。随后,我们参观了唐明修先生的工作室,有一个直径两米左右的大漆碗,刚刚完成胎底部分的工序,摆放在工作室的正中,据说是要在联合国某个大会上进行展示,这让人感到非常震撼,我们专门从小扶梯爬到漆碗的中间拍照留念。随后,唐明修先生带着我们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遍访各位艺术家的住处。印象最深的是施舟人先生的文化家庙,还有从落地窗望见施舟人先生在壁炉前默坐,身边好像还站立着一个小孩。
  时值晚冬,春寒料峭,空气清冽,草木葱绿,小狗在山间小道上奔跑打滚,鸟儿在树梢枝头啘啭嘤鸣。闽中的山水人文足以慰我胸襟、壮我情怀,而对福州漆文化的顶礼膜拜似乎也在此时埋下种因。
  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很庆幸的不断得到城市文化的启蒙和浸染。最难忘怀的是在华侨新村的“玫瑰园”和“宣和苑”。十年前,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地带,还残留着“鸡声茅店月”的意趣。但在这五十年代的建筑里却颇不寂寞。有一批高校美术院系的教授和福州规划界的精英在这里时常相聚。王鸿先生的“玫瑰园”以种植玫瑰为初衷,但我感觉院内早年种植的芒果树更具风情。高峰先生的“宣和苑”以宣和韵致为追踪,则美食、岩茶和漆器的制作兼有。这里是文化沙龙,这里是城市客厅。相聚的有城市规划和城市文化的追寻者,也有激情焕发的自由职业人;有客居此地的国内著名艺术机构和院校的学者和精英,也有长年坚守、不懈追寻的本土艺人和漆工;有追踪五口通商的踪迹而从欧洲远道而来的青年学子,也有寻求茶文化和漆艺术而从东瀛日本过访的专家学者。每当春秋佳日,岁时年节,在芒果树下,在小茶寮里,总有一批人不约而同、相聚而谈。话题总是离不开城市的规划、街区的保护、福州旧家族的谱系传承、城市开埠后的文明交替。当然,更多的是围绕漆艺术展开热烈的交流,有的执着于传统漆器的器与型的坚守,有的坦言对传统工艺的扬弃,有的力主漆要融入生活和实用,有的已沉醉于当代艺术的境界。更主要的是他们不但坐而谈,而且起而行。于是便有一批创作的作品产生,于是便有一场漆艺的展览举办,于是便有更为宏大的活动在策划。当年的华侨新村诸君,颇有“楼船夜雪瓜洲渡”,“酒旗风暖少年狂”的冲动和激情。而对漆的感觉,有如华侨新村上空的夜色,在一湾新月的映衬下,显得深邃而皎洁。我想,那便是我们这个城市的底色了。
  拂拭去90年代的尘埃,漆艺术在那城市温暖而又暧昧的春秋岁月里开始摆脱了蛰伏期。残阳当楼,华灯初上,抬望眼,不知不觉中已然是云河飞渡,星光灿烂。此时,唐明修、王鸿先生已经走上了杭州中国美院的讲坛;此时,汪天亮先生的洪塘艺校乃在坚守,旋即在新天地中展示他的更大的格局;此时,汤志义先生的朱红,已然从坊巷旧家的华贵底色,融进了城市审美的空间;此时,陈杰先生的器形与绚烂,在他四十年的坚守后让人大梦初醒;此时,郑益坤等老艺人在物华沧桑之际,仍在坚守和追寻;此时,在福州市漆艺中心,当年脱胎漆器的风华虽然已“红衰翠减”,但是谱系和传统仍在延续;此时,有一批藏家从海外回购展示诸多的福州传统漆器,让人沉湎在往昔舞榭歌台、昨夜星辰;此时,客居在省外、海外的闽人正在遥望故园的星空,难以排解潜藏很深的惆怅,却又拂拭不去那浓浓的情怀;此时,追随着文明的名义,我在斜阳草树、寻常陌巷中,收集着本土文化的残本断简的同时,也在拾取关于福州漆的吉光片羽,沉浸在沉寂般的喜悦之中。
(二)
2008年的夏天,在左海的书摊上,看到一叠《福建工艺美术》的期刊,委弃在地摊上无人问津,遂收之。回来翻阅一遍,却是相当完整的从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的系列丛刊。福建的工艺美术大抵以寿山石、漆器(画)、软木画为大宗。这一套期刊的出版从时间来看,应当是在“文革”后福州工艺美术发展最繁荣的阶段。从内容来看,有关漆的论文、报道和史料居多,对漆的以往有追溯,对漆的交流有记载,对漆的未来有展望,可以当作一部福州漆艺术的信史来读。特别是在福州漆艺术史文献资料缺失的今天,这套期刊似显难得和珍贵。上世纪90年代初,《福建工艺美术》改版为《艺术·生活》。从期刊的装祯和内容可以察知,福州的工艺美术已是另一番“境界”了。
2008年秋天,在左海书摊上收到一本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福建分公司“漆器”出口图录,共收入计20个系列614种出口的漆器,其中包括套盘、套盒、果盒、烟盒、洗手碗、烟具、咖啡具、茶具、酒具、文具、盘架、口杯、花瓶、屏风、中环、手杖、鼎炉、观音、套几等。均为生活用品和欣赏艺术陈列品,每一类器具均有目录品名、规格、中英文对照。封面彩色印制,装订线采用红丝绸带。封面的彩色图录,一只耳瓶和一套茶具,鲜艳夺目,光彩照人,可见当年这批出口漆器品质优良。几乎在同一时间,又收得一本同样是中国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福建分公司的“福建漆器”全彩色图录,年代可能会比上述略晚,品种与上述略似,但图案有较大创新,如团彩、象文、博古、金鱼、枫叶等,传统的工艺如台花、印锦、赤宝砂等有较多的使用。收得这一图录,欣喜不已,时时把玩,多年的收书经历,这一图册,仅得一见,可作为“文革”后,福州脱胎漆器厂当年辉煌历史的重要史料见证。此后,又陆续收到一批《福建漆木家具》、《福建仿古画》、《福建樟木箱》、《福建绢画》、《福州漆器》、《福州纸伞》、《福州软木画》图录。可见福建福州当年外贸出口的繁荣和畅达。
  还是在2008年左右,在书摊上收到两册在福州当代漆艺史上很重要的历史资料:一册是中国美术家协会福建分会主办的《画友》期刊“漆艺术专辑”,本期的责任编辑是王小冈,特邀执行编辑是陈勤群,发稿日期是1991年12月。其中有二篇中日两国漆艺家榕城座谈会记录。座谈会的时间是1991年9月26日下午,地点在福州西湖大酒店,主办是省美协、省工艺美术学会。出席座谈会的有日本亚细亚漆文化源流考察团一行15人,福建在榕漆艺界人士、美术评论家、组织者及新闻界共30人。座谈会上,范迪安先生、郑礼阔先生和唐明修先生与日本大西长利先生对漆文化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大西长利对漆的思考和理念,至今读来,言犹在耳。如“我认为漆的艺术,是从现在开始的艺术,漆文化最重要的地方,是漆在实际上被我们忘记了。”“漆的味道是一种极其美好的味道,这当然要用最好的生漆。”“我认为对漆文化的发展应该从漆树皮上取得的源点上考虑漆文化发展的问题。”“我现在关注的问题,是在日本的日常生活中使用漆器皿的文化重新恢复起来,现在是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了,我认为应该发起一个运动,使漆文化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漆这种艺术不光在建筑的装饰被使用,而且在最最深刻的生活当中,最最本质的地方给予大的发展。”“我认为漆画去掉画框,把漆平面作品扩展到建筑中去是很有意义的。”“我认为到现在为止,中国只是发展漆画恐怕是不行的,漆画要向前发展,漆的其它艺术方面,如主体造型等,漆的其它工艺表现方面如不蓬勃发展的话,只是单纯漆画发展,也是没有根基的吧。” “漆画是向世界其他民族生活当中发展的一条路,我们更好地考虑用其它什么方式,其它漆的工艺、生活日用品更好地渗透到人们的生活中去,从现在开始,我们面向未来。”“中国漆画展如果只是让人家觉得非常新鲜、非常好奇的话,一个新鲜事物就不会不断深化,不断很好发展下去,我认为不断追求更有深度的表现是非常重要的。”“在亚洲存在一个漆文化圈,希望这个文化圈不断地发展、扩展。”“漆这种文化不要用有毒的药品、不用火,对人类是十分友善的,它不会去破坏大自然,又可以产生非常美的作品,我认为现在大家把地球的整体意识产生到一个高度来认识,对环境的破坏,对后代来说,我们这一代可以说是罪人。漆文化跟大自然是十分协调的,我们应当用弘扬漆文化向全世界宣告,保护环境的重要性。”“艺术是为了人的,人与大自然的平衡、协调是艺术重要的一面,艺术如不去追求与大自然的协调,那么艺术的意义也不存在了吧。”“是不是在福建创办一个漆专业非常强的学校,因为漆在福建这个地方是蓬勃发展的。”……在这次座谈会上,大西长利倡议发起次年在福州举办中日漆艺术节。
  另外一册是《中国·日本现代漆艺展》作品选图册。这次展览是由“福建漆文化日”艺术活动组织委员会和日本“世界漆文化会议”主办。策展人王小冈,展览时间及城市是:1992年10月福州,1992年11月北京,1993年日本东京。所收集的漆艺术作品有大西长利、乔十光、吴川、王和举、郑益坤、唐明修、汪天亮、黄时中、陈立德、陈杰等中、日、韩漆艺术家作品96幅(件)。在展出的作品中,福州方面漆画占绝大多数,日本方面则以漆器为主,大西长利的漆器作品“漆祖神”令人遐想。在画册前页,“福建省漆文化日”艺术活动组委会主任委员许怀中的致辞中说到:“愿源远流长的漆文化之光继续照亮未来的世界”。大西长利的致辞中说到:“我们热烈地期待着在全世界开展漆文化活动”,“共同开展以21世纪漆文化之展望为主题的讨论”。在画册后面附有艺术批评家范迪安先生的后记:“漆艺的现代之旅”。他认为漆艺术品正“弥合着现代工业文明条件下人与自然的疏离。它们的功能愈来愈多地从实用趋向精神”。而“在这一过程中,充分认识与揭示漆材料的物质性是十分重要的。漆材料的物质特征中,隐含着对应现代精神的无限可能。由此生发的超越实用主义的内涵,使人返归于自然的至真至美至善之境。所谓漆之为器,大道寓焉”。“由漆的形态研究向漆的文化源流追溯,可以触及到在东方文化深厚土壤中漆艺术远祖的灵光。思考历史似乎是理论家的工作,但是,任何一个艺术家如果能清楚他事业的发展轨迹,怀想漆艺术那扑朔迷离的身世,无疑会激起更丰富的创造力,在这个意义上,中日两国艺术家有了共同的起点。”
  这次展览,本来约定分别在福州、北京、东京分别展出,后不知何因只在福州展出,北京、东京的展览未成行。